手寫對聯

[安徽]謝光明

皖南山區，整個臘月，人們忙碌的目的只有一個，那就是為了過年。農歷十二月，農家院子開始打掃干凈，新碼的柴垛泛著草木的清香。殺年豬、做豆腐、熬凍米糖、打芝麻糕、曬鹽水豆、凍毛豆腐、包酥糖、裹粽子，炊煙裊裊一直不斷。年三十上午，紅對聯貼上大門，春節的帷幕就此正式拉開。白雪紅聯黑字，每一種顏色都那么新鮮純潔，人們的心里也多了一份對春節的重視和來年的向往。

我姑父讀過師范，被人尊稱為“老先生”。村里紅白喜事的對子、請柬、書信，都托他寫。過年寫春聯是他最忙的時刻，經常忙到年三十下午，人家吃年夜飯的鞭炮響起來后，他才開始貼自家的對聯。每年這個時候，我就成了他的助手，幫他裁紙，疊紙，將他寫好的對聯一副副鋪在院子里晾曬。一院的紅對聯，滿園春色，墨汁飄香，喜慶又熱鬧。空閑時，姑父就教我寫毛筆字，怎樣起筆，哪里重哪里輕，可我總是心不在焉。

我還沒練好毛筆字，姑父就去世了，他留在家家戶戶大門和柱子上的對聯，慢慢褪成了褐色。以后的春節，沒人會寫對聯，人們都去縣城地攤買。那些模子里印刷出來的字，雖然無可挑剔，但字里行間缺少了姑父的脾性和活力。我倒更喜歡姑父對聯墨跡未干的字下流出來的那一點點多余的墨汁。十六歲那年，鄰居趙阿姨拿來兩張紅紙，請我給她家寫幾副對聯。我連連擺手拒絕。“沒事的啦，寫不好大不了不貼。我家里還有新買的對聯。” 她拿出一瓶墨汁和一支毛筆，放在我家八仙桌上，說：“你跟你姑父學的毛筆字寫得很好。年輕人，凡事都要鼓起勇氣去嘗試一下。”說完，趙阿姨沖我笑笑，就轉身離開了。她是要給我空間和時間。我選了一副比較容易的，“山清水秀風光好，鳥語花香景色新”，先反復在報紙上練習，再用剪刀將紅紙裁成幾條，一塊塊疊好米子形，才戰戰兢兢提筆寫。字寫得拘謹小氣，很難看，但趙阿姨的老公還是把對聯端端正正地貼在大門和柱子上，看到我，他們就伸出大拇指夸我寫得好，讓我無地自容。

生命中總有一些人的出現讓你改變和進步。趙阿姨是退休教師，我猜她是會毛筆字的，但她鼓勵我寫，給我自信。以后村里寫對聯，鄉親們都愿意找我，說村莊需要這樣一位“先生”。雖然我這個小“老先生”字寫得完全不能與姑父相提并論。后來我離開了村莊，去城里生活工作，經常想念在村里寫對聯的那種成就感，那種被需要的驕傲。逢年過節，我從不買對聯，盡管買的對聯龍飛鳳舞，金碧輝煌，我還是喜歡自己動手寫春聯，對聯的主題也是描繪美好的鄉村，以此來表達對故鄉的熱愛。

近日，家鄉群里有人曬出幾副新寫的對聯，“人和家順百事新，富貴平安福滿堂”“衛生清潔村干凈，去除瘟疫人健康”。對聯是一位女高中生寫的，字跡秀氣端正，比我的好多了。我當即加了她微信，說想請她幫我寫一副。她并不大認識我，爽快地答應了。一個村莊，需要年輕人來傳承它的文化和傳統。年關將近，我似乎又看到了白雪皚皚的小山村，高中生紅艷艷的手寫對聯就像雪中的紅山茶花，溫馨地開放，美極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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